迷信與非迷信之辨


李志夫

中國佛教,革新五二號,第二六卷,第十期,頁57-61。

民國71年7月30日


「凡宗教都是迷信嗎?印度是一個宗教文化的國家,是不是所有印度宗教都是迷信?印度人是不是因為迷信宗教才變成衰弱?」

以上這些問題,不僅是同學們,也是一般對印度文化感興趣的朋友所常問到的。要答覆以上問題,我們首先得分析迷信與非迷信;然後才能答覆,凡宗教是否都是迷信 ,最後才能證明印度是否因迷信而變得衰弱?

一、何謂迷信:

很素樸地說,迷迷糊糊的信仰,即是迷信。迷糊有兩種:一是實體所引起的:如魔術師的魔術;如幻如化之白雲蒼狗。一是主觀的「迷」:以沈于酒、色之迷;失去生理、心理正常現象之迷。因以上原因而引起之執著即是迷。

在宗教裡,有各種不同之宗教儀式,人們因宗教儀式所引起之慕情、感念、崇拜即算是實體所引起之迷信。如人們因受任何挫折、輭弱、無力感而嚮往皈依一超越的能力,即是主觀所引起的迷信。通常「迷信」的人,往往是主、客觀原因都有,因而才「迷」得真實,「信」得虔誠。就現代來來說。愚夫愚婦對宗教之信仰,都算是迷信。就社會史看,初民對大自然之敬畏,對死亡之恐懼,對親情之悼念、追思,莫不具有皈依之感。

這些信仰都是不知不覺而迷迷糊糊所引起的,沒有透過理性的思辨、分析、批判,而發生的信仰固然是迷信,是非理性的。而有些沒有宗教信仰的人,不透過理性的思辨、分析、批判、而發生反宗教之信仰,亦是迷信。因此,我們可以肯定地說:無論「信」與「不信」,沒有透過理性的思辨、分析、批判,均是「迷信」。迷信就是非理性的。

二、凡宗教都是迷信嗎?

前面我們已提到,什麼是迷信。同樣地,我們現在要以此一標準來衡量一切宗教。如果任何一種宗教,是經過理性的思辨、分析、批判而產生的即不是迷信的宗教;反之則是迷信的宗教。

請注意!並不是說,宗教本身是理性;而是說:透過理性的思辨、分析、批判而「產生的宗教」,則此一宗教即不是迷信的宗教。可以例示之:如老子道德經說:「道,可道,非常道……有,名萬物之母;無,名天地之始。」道,究竟產生于有?或生于無?印度的吠陀經之「無有歌」,亦有相同的思想:「太初為有?為無?……」

大乘佛教中之龍樹菩薩,在「中觀論」中就指出:有,不生有。如說「有」生有,仍不能說最初之有從何而生,問題並未解決。如說,有從「無」生,無,又何能生有?

因之,佛陀便不談宇宙有始,無始的問題,從現象世界之相對論談「緣起法」。大乘維摩詰經中之「不可說」。乃至吠檀多派(VEDENTA)之雄辯家—商卡拉(SAMKARD),也認為上帝是不能以理性方法來加以認知的。

然而老子在道德經中却將不可道之「道」,仍著有五千言,而引申出道家、道教。吠陀經之不可說之「無」,而引申出大梵,而有婆羅門教(BRAHMANISM)。佛陀一開始即是「聖默然」,而創立了佛教,竟說法四十九年。

道教、佛教、印度教,都各有其哲學基礎,也各有其龐大的哲學體系。也都是從「不可說」展用,而後又歸于「不可說」。能夠有「不可說之懷疑」;而以理性的思辨、分析、批判此一懷疑。此一過程即是理性的活動。但理性本身是「二律背反的」,正如龍樹之中觀論所說知道了理性之有窮,即會超越理性而上之,歸向宗教之經驗,實踐。這樣的宗教就不是迷信。但也不是理性的;而是超理性的。甚至還超越了康德的「實踐理性」。

綜言之,初民之巫教、薩蠻教,現代愚夫愚婦所信仰之宗教是迷信;迷信的宗教,就是沒有經過理性的思辨、分析、批判之信仰。也就是沒有哲學基礎之信仰。非迷信的宗教,是透過理性之思維、分析、批評;而超越理性,經過實踐經驗而得之信仰。但其所信仰之生體並不是客觀地存在。因為他是非理性的。而是超理性的。

三、印度是否因迷信而變得衰弱?

由前面所陳,可知印度主要宗教是非迷信的。印度是宗教文化國家,倒也是真實的。因為印度無論是雕刻、建築、音樂、繪畫…有名之作,極盡奢侈之能者,皆是宗教之產物。就以印度教、佛教論,都是透過理性而上之,更是宗教文化。

宗教文化之特質是保守、和平。因之,保守與消極,和平與輭弱,具有相當之關聯性。我們寧說,印度之衰弱與此關聯性是有密切關係的。當然,印度的宗教也有些是迷信的;也有非迷信之宗教,其信徒是迷信的。自應分擔印度衰弱之責任。

但也由于其保守性,使其民族精神,更具有強靭性與自信心,所以印度在歷史上,縱非強國,但其文化四播,歷久不衰,實應歸功其宗教文化之保守性。

於此,可以結論地說:有的宗教是迷信的,有的宗教是非迷信的。即使非迷信的宗教,其信徒中也有是迷信的。印度的宗教亦然。印度因宗教文化而衰弱,也因宗教文化而流芳而長存。